《韩非子》上有这样一个发人深省的故事,讲的是东周时期公孙仪担任鲁国的宰相,权位十分显赫。他有吃鱼的嗜好,于是一国之人争相买鱼来献殷勤,然而他却坚辞不受。其弟子不明就里,探问原因,他回答道:“若受鱼则会迁就他人,迁就他人则会枉于法,枉于法则会免于相,免于相则不仅再无人送鱼,而且失去了买鱼的俸禄。”
受鱼而享受美味,此诚为一得;免相而丢弃俸禄,此又为一失。得与失,会集于“受鱼”这件看似寻常的事情上。然则孰大孰小?公孙仪的一番严密推理实在精彩之至,令人折服。他很懂得其中的辩证法,得出受鱼之得小而免相之失大的结论,因此没有掉进那个陷阱。从这件事来看,他虽然算不上忧国忧民的贤臣,但至少不失为善处进退的智者。
其实,大千世界,悠悠万事,如同“受鱼”一样,都是得失相参利弊相随的。问题是如何去应对它们。鲁迅说:“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也是没有的,只可权大小。”就像当年先生偶导“拿来主义”一样,我们也应该“运用脑髓,放出眼光”,从长远权衡它们的大小,然后做出取舍。断不可一叶障目,不见泰山,惑于小得而疏于大失。对于得失,如果说公孙仪偏重于从物质角度来计算,未免有失狭隘,那么孟子强调从一精神方面来考量,就很具有高度。他在《鱼我所欲也》一章中说:“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,万钟于我何加焉。”在他的眼里,得到很厚的俸禄较之失去礼义廉耻,就是得小而失大。如果为之,就是失去“本心”;失去“本心”,就是不知羞恶;不知羞恶,就是所谓“非人”。他的这一见解历来受到人们的推崇并被奉为修身的圭臬。
打开卷帙浩繁的中华历史,那些有识之士直面得失,无一不表现出了崇高的风范。范仲淹受贬谪而题写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箴言,文天祥面临利诱而表白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的心迹,林则徐遭流放而吐发“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祸福避趋之”的誓愿,鲁迅遭遇围攻而吟咏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的绝唱。凭着杰出的才华,他们完全可以获取万贯家私,享有荣华富贵,但为何做出如此常人难以理解的选择?因为他们深知,在眼下局部环境中,得到安逸的生活事小,而在整个岁月长河里,失去美好的名节事大。
不以一己之得为得,而使天下受其得;不以一己之失为失,而使天下免其失。这种“辫乎荣辱之境”的高尚“至人”,其生命价值当永垂不朽。可是在今天这个充满诱惑的特殊时期,有不少披着“人民公仆”外衣的人,得失当前却本末倒置,远远没有当年公孙仪的清醒头脑,更不必说具备那些有识之士的长远目光。他们利令智昏,欲壑难填,得陇望蜀,蛇口吞象,全然不顾道德灵魂的存在,最终自食苦果,落得可耻的下场。原河北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李真就是典型一例。他在任职期间,用他的话讲,“台上讲慷慨正义之词,台下想升官发财之路,平时干龌龊不堪的勾当”,贪污受贿累计人民币竟达千万元之多。结果呢?被绳之以法,推向了断头台,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。这真是: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。若为金钱故,二者皆可抛。”得能偿失吗?他在西天定然心知肚明。唯以一己之得为得,而使天下丧其得;唯以一己之失为失,而使天下被其失。这种寡廉鲜耻、不齿于人的卑劣小人,就该遗臭万年。
著名作家周国平曾说:“万有皆逝,唯精神永存。”个中内涵对于被铜臭熏得晕头转向的李真之流来说,当然永远一旁不通;但是对于每一个具有良知的人而言,应该很容易彻悟。常言道:“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”精神之得往往大于物质之得。那些人何以看不破呢?风物长宜放眼量,权衡得失,切莫丢了“精神”这个重要筹码!不然,我们有何颜面去见两千多年前的公孙仪和孟夫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