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岁那年,离开了兴化,自此,回去不过寥寥数次,但心中总留有一抹金灿灿的甜香,是不可替代,甚至不可动摇的乡味。
依旧清晰记得,第一次看到那片花田。那是一片怎么也化不开的浓浓的金色,我愣了愣,脱口便问“:这是什么花?”旋即反应过来,哦,是油菜花!这是几年前清明假期,第一次去城郊公墓的我,下车便与这盛景撞个满怀,措手不及。兴化的水土是极滋润的,看哪,一棵棵的油菜都长到了半人高,紧贴泥土匍匐的叶和纤长高挑的茎,清一色的碧绿,顶端很费力地攒着一捧捧花团,有些甚至不堪重负般弯下了腰,俨然一副吸足了养分,长势喜人的模样。
油菜花一旦开了,那架势是挡不住的,一呼百应,连绵整整一条马路而不绝。油菜花的黄是很惊心动魄的,若只是金黄,不稀奇,可它是那样明媚,有一种它在发光的错觉,宛若妙龄女子的笑靥,有着能让人的心和春日的大地一起复苏的暖意,还要加上那蓝得不带一丝云彩的天,不远处的墓园中升起的缕缕青烟与尘灰,便是热闹与寂冷、活泼与安定、生与死的碰撞了。
而我,只在这火花面前停了一瞬,便嗅到了那融入骨血的味道,那无须分辨自来亲切的甜香。初,只不过一阵微风,那油菜花的气息,如绵绵的吴侬软语似的缠了上来,无须用力深呼吸,只消闭上眼,便轻易能感知到,鼻腔中丝绒轻掠的微痒与微甜,不是薰衣草的经久不散,它会和你同呼吸,起起伏伏,不知不觉间,它就像颜料溶于水般融进你的动作、眼神、一颦一笑,置身在油菜花的汪洋中,正如古人所言“,如入芝兰之室”,闻不见缕缕甜香,是因为你早已被同化,对这来自家乡最温柔的抚触完全没有丝毫抵抗力。
这大概是每一个兴化走出的人埋在心底的共同回忆吧。
若这时节风稍大些,那便是视觉、嗅觉的双重盛宴了。和风微醺,花海中的一朵朵便纷纷醉了,那香馥郁芬芳,迎风而立,连空气都是甜甜的,是不甚爱甜食的我印象中无法改换的味道,虽说略略过了度,但却不腻,就像淘气的小宠物,怎么都赶不走,而又不忍责怪。选择了缴械投降,我一步步走进花海深处,回首,抬头,皆是风景。有一小片,比别处都开得晚些,此时恰是待开的蓓蕾居多。踏上这里,那追随不休的香陡然便减了大半,开始我是有几分怅然的,香不随人,它随乡吧,它的乡,是根,是兴化的水土啊。
也不尽然,难道,花苞儿就无香吗?近些,再近些,直到鼻尖都快碰上吹弹可破的花瓣,刚刚以为消失的甜又回来了,而这次是清甜,不浓郁,大口深吸也无妨呀,它还沉浸在初春的回想中,没醒过神呢!自此,兴化带给我的油菜花的香味就再也挥之不去。两年前的暑假去大西北,在青海的公路边也有菜花,是淡黄色的,稀疏的花球在西北猎猎的风中很是柔弱无骨地左摇右晃,哪似兴化的油菜花,开得欢天喜地。
油菜花是只有在兴化这水灵灵的土地上,才能像这样娇俏可人的吧,我早已深信不疑。有同学曾告诉我,从兴化走出的人,他大抵是能猜到的,他们身上总有一种和别人不太相似的气质。
我想,这就是兴化的水土浸润吧,正如兴化的油菜花,是别处仿不来的甜香。油菜恋乡,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?家与乡,有区别吗?本以为家在哪里,乡就在哪里。直到那金灿灿的甜香被唤醒,我才发现,家与乡天差地别。四海皆可为家,而吾心安处是吾乡。
于我,那里有一抹甜,不仅是香味,更是乡味。